秋水城是一個鬼城。這是宋澈的第一感覺。

然而, 從城門口往裏看，裏面是一派熱鬧的人間場景，繁華得好似京城。

宋澈正要往裏走，清秋子止住了她：“城樓上有人。”

眾人擡頭去看，一個白衣的女子立在城樓上, 正在向他們看過來。

隔得遠遠的，宋澈卻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。那種感覺仿佛是樹之於根, 骨之於血。

眼見宋澈瞧得癡迷，花醉拉了拉她的衣角：“她在對我們哭呢。”

宋澈這才醒過神來：“我們進去看看吧, 反正早晚會見面的。”

花醉眨了眨眼道：“神女你怎麽知道啊？”

宋澈道：“你看這個城, 雖然裏面熱熱鬧鬧的, 城外卻空空蕩蕩的，沒有一個人進城來。這女子立在城樓上, 可不是為了等我們？既然如此, 又怎麽可能不碰面？”

花醉使勁點了點頭：“你好厲害啊，我就想不到。”

宋澈失笑道：“你是個妖啊, 哪裏去想這些事。”

花醉道：“我早晚會成神的。”

“好，我等著看你封神啊。”宋澈笑了笑, 對著眾人道：“走吧。”

進了城, 才發覺裏面的古怪。他們從人前經過, 沒有人看得到他們。花醉突然叫道：“你們快看, 我能從他們身體裏穿過啊！”

這城裏的人，竟然都已經死去多年。

想必，很久以前, 這裏是一個繁華熱鬧的城市。不知道經受了什麽變故，城裏的人一夕之間全都喪命。

只是，他們不知道自己死了，或者說，他們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。所以，他們還按照生前的記憶，活躍在這座城中。

宋澈看得有點心疼。

到底什麽變故，能在一夕之間毀掉一座城？

一行人神情覆雜地往前走。走到一個酒樓的時候，宋澈突然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話，她四處看了看，並沒有什麽人。

“我在這裏……”是一個女子的聲音。

宋澈側過頭，看到了一縷若有若無的銀白。

“不用找了，我現在只剩一縷殘魂，已經在這裏飄了數萬年了。”女子的聲音聽來無比傷感。

“您莫不是……莫不是也是來自浮休城？”宋澈突然想到了，那些歷劫未歸的神女。

“是啊，我就是聞到了浮休城的氣息，才現身見你的。你趕緊出去吧，這座城過不得的。”女子聲音頗為急切。

“您是？”宋澈想的是，既然已經進來，想來現在想出去恐怕也是不能了。果然，一回頭，原本大開的城門現在已經閉上了。

“我叫青緣，也是在歷劫的時候進來的，此後，就再也沒有出去……”

“原來是青緣姨母，我……我母親是青綺元君。”宋澈想了想，還是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。父君同浮休的新仇舊恨，不說也罷。

“青綺？哦，她的女兒都已經這麽大了啊！”青緣的聲音有點哽咽，裏面夾雜著淡淡的喜悅：“我這一生，是見不到這個妹妹了，見到她的女兒也好，也好啊！”

“姨母勿要憂心……”宋澈也只能說出這一句來，再多安慰的話，在一個已經魂飛魄散的人面前，又有什麽用處。

“我是喜歡得緊，許久，許久沒見過一個親人了。”青緣平覆了一下情緒：“不是說，重新開了一條路嗎？怎麽，你還是走了這條路？”

“另一條路上的人無故失蹤了，那條路已經封上了。”宋澈心裏明白，這個城，既然立在這裏，就必定有它的用意。

“這座城……埋葬了太多人。”許久，青緣嘆了這麽一句。

“姨母，您為什麽一直在這裏呆著，是不能出去嗎？”

“我哪裏不想出去，就是化成飛灰，我也想飄到浮休去啊。只是，自從我死後，魂魄雖然散了，卻被禁錮在了這裏，再也出不去了。”青緣的話語裏，是一種深深的遺憾：“每當太陽升起，我就飄到最高的這座酒樓，向浮休的方向望上一望……”

“當年，到底是出了什麽事，使得您變成這樣？”宋澈不知道這座城到底有什麽古怪。

“當時，我們並不曾聽說秋水城，只是路過這裏，覺得甚為繁華，就進來了。誰料，竟然發現這是一座死城。我和紫純覺得不妙，就竭力想要出去，可是所有的法力都不能用。直到，我們尋到了城中的一條溪流……”

“秋水？”宋澈想到了這個答案。

“是的，旁邊刻著兩個大字：秋水。當時我就想，這座城那麽多死人，必然陰氣很重，可是我們進來卻絲毫感覺不到。那麽就是說……”

“陰氣被刻意聚集到了一個地方？”宋澈只能想到這個可能。

“不錯，我們當時也是這麽想的。把陰氣聚集，必然有它的目的。之前我們發現，不管怎麽走，最後都會回到城中曾經最繁華的一條街。後來我就想，這想來是一個大陣……”

“應該是迷魂陣。”立在旁邊聽了半天的清秋子給出了答案。

“是的，就是迷魂陣。可惜，我和紫純都對陣法不熟，只是閑時偶爾看過。知道是迷魂陣後，接下來就是如何破陣……”

“姨母剛才說到秋水，那必然同此有關吧？讓我想想，水為極陰，以陰克陰，陣法想來可破，只不知是否可行？”宋澈想了想，看了眼清秋子。清秋子笑著沖她點了點頭。

“不錯，我們當時就是這樣做的……”

“那怎麽？……”宋澈奇怪，為什麽她還被留在這裏，難道是陣法出了問題？

“陣法會反噬。”清秋子一語道破天機。

“是啊，我們本來就對陣法之類的不熟，哪裏想到還會反噬。當時一看到有通道可走，我就把紫純推出去了，她不肯走，我還同她發了好大的火……”

“紫純姨母現在在雪原？”宋澈想起了在浮休城聽到的傳聞。

“應該是吧。不過我後來也想明白了，既然有人不願意讓我們出去，即使到了雪原，紫純還是回不去的。畢竟，天上人間雖大，這歷劫，還是只有這一條路啊！”青緣感慨道。

“姨母您可有怨？”宋澈想到了遠走的紫純，雖然被困雪原，好歹留下了一條命啊！

“怎麽不怨，最怨的就是當初沒有好生研習陣法啊。”

宋澈頗為吃驚：“您都不怨別人嗎？”

青緣道：“誰是別人？別人是誰？紫純不是別人，她是我的姐妹，當時歷劫說好了我輔助她，有危險自然是我擔著，哪裏能說怨呢！這裏萬年如一日的寂寞，她性子又那樣溫吞，可不是要悶死了！”說到這裏，她忍不住笑了笑。

“那您……”

“我啊，自來性子就跳脫得很，自己能找樂子，素來不用人擔心。哦，說道別人，設陣的人自然是，可是我能怨他什麽呢？他這樣做，自然有他的目的吧。也許，他要困的並不是我，只是我剛巧闖進來了……”

宋澈知道，自己做不到這麽達觀。困在這裏上萬年，她想來會瘋。

清秋子微笑著握了握她的手：“放心，我們都能出去。”

宋澈心事重重地點了點頭。

片刻之後，他們就來到了秋水邊。

清秋子開始設陣。

宋澈有點心酸：“青緣姨母，我們走了，您怎麽辦？”

青緣道：“我是出不去了，在這裏還算半個活人，畢竟魂魄都在這裏，只是聚不到一起。一旦離開，魂魄四散，想必這世間就再也沒有我了。”說到這裏，她笑了笑：“有時候我就想，這樣子也好，至少有我們浮休的人來，我能看得到。不過，想一想自己，我還是不希望有人進來。”

宋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，只得默然。

青緣想來也感覺到了她的傷感，勸她道：“不必為我難過，你們出去了，有朝一日能凈化這座城，我也就沒有什麽遺憾了。”

宋澈道：“有一種聚魂的花，綠枝那裏有……”

青緣道：“不用了，你也不要再進來了。這次你們出去後，想必這裏的陣法反噬會更強烈，下次再進來，能不能出的去，就不好說了……”

宋澈道：“我知道了。”不願意給她無謂的希望，有些話不如不說。

青緣突然道：“洛箋上神還好麽？”

宋澈怔了怔，道：“好，她時常念叨你。”

青緣嘆了口氣：“小的時候，她最疼我，姐妹們都嫉妒我……唉，想來再也見不到她老人家了。”

宋澈道：“要我帶話給她嗎？”

青緣好半天沒說話，宋澈以為她沒聽到，又重覆了一遍。

青緣道：“不用了。別和她老人家說，徒惹她傷心。”

宋澈道：“好。”想了想又道：“城樓上那個女子……”

“那是秋水城城主，是城裏唯一活著的人。”青緣想了想：“她好像在一個結界裏，你看得到她，卻永遠走不到她身邊。”

宋澈道：“這樣啊，她就這樣守著這座城？”

青緣沒有回答她，反倒頗為擔憂地向她問道：“陣法有反噬，你們誰留在最後？”

宋澈還沒答話，突然從身後傳過來一道聲音：“我。”

一直沈默不語的吳桐立即興奮地奔了過去：“少君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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